對于實行煙草專賣制度的中國，控煙問題尤其嚴峻

　　中國是目前世界上僅有的兩個實施煙草專賣制度的國家之一，控煙所面臨的挑戰(zhàn)尤其嚴峻。專家認為，提高煙草稅會降低煙草銷量。但從目前的情況看，這已不是一個衛(wèi)生問題，而是一個政治問題，需要政治決心

　　曼谷的“死亡鐘”

　　一個巨大的霓虹數(shù)字牌矗立在泰國曼谷聯(lián)合國會議中心的會場中。6月30日，世界衛(wèi)生組織《國際煙草控制框架公約》（下稱《框架公約》）第二次締約方大會在這里拉開帷幕。來自一百多個國家的官員、記者、非政府組織人士紛紛與這個不停閃動變幻的“數(shù)字”合影留念——它的名字叫做“死亡鐘”。

　　據(jù)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估算，目前因吸煙每年大約使400萬人致死，相當于每8秒鐘就有一個人因吸煙死亡。這個“死亡鐘”每隔8秒就會跳一個數(shù)字，以此紀念又一個被煙草剝奪生命的魂靈。

　　世衛(wèi)組織還預測，到2030年，全世界每年將會有1000萬人死于煙草，其中70%會發(fā)生在發(fā)展中國家。

　　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發(fā)展中國家，擁有3.5億煙民，占全國總人口的37%，為全世界吸煙總人群的三分之一，是全球名副其實的第一煙民大國。如果把與吸煙有關的各種疾病所致的死亡均統(tǒng)計在內，目前中國每年約有100萬人因此死亡。預計到2020年，這個數(shù)字將會翻一番。

　　2003年11月，中國政府正式簽署《框架公約》，成為第77個簽約國。2006年1月9日，《框架公約》在中國正式生效。2007年1月，國務院批準成立了以國家發(fā)改委、衛(wèi)生部、外交部等8個成員部門組成的部際履約協(xié)調機構。此次《框架公約》第二次大會，中國派出了由發(fā)改委、衛(wèi)生部牽頭的17人政府代表團出席�？刂茻煵莸牧餍小⒔档团c吸煙有關的發(fā)病率和死亡率，是當今世界各國公共衛(wèi)生領域所面臨的重大挑戰(zhàn)，作為擁有頭號煙民的中國，將如何面對這一嚴峻挑戰(zhàn)？

　　個案與群體

　　盡管按照目前的法律，中國的煙草生產商必須把“吸煙有害健康”印在煙草的包裝盒上，但對于許多人來說，這只是一句類似白開水的表達。喜歡感受煙草魅力的人很喜歡用一些個案來反駁“吸煙有害健康”的警示。

　　“人們喜歡關注個案，而流行病學家的使命是研究某一行為對群體的影響。”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副主任、煙草控制專家楊功煥對本報記者說。

　　楊功煥教授曾與中國預防醫(yī)學科學院紐式如教授等從1991年開始，在全國疾病監(jiān)測系統(tǒng)內的45個不同的城市和農村的社區(qū)追蹤觀察224500人，了解他們的吸煙、飲酒、膳食以及各種生活環(huán)境等情況。在觀察人群組，73%是現(xiàn)在吸煙者，其余的27%為非吸煙者。結論是1991至2000年，中國男性人群中因煙草所致疾病的死亡人數(shù)占總死亡人數(shù)的比例為12%，隨著煙草使用量的增加，預計到2030年，這一比例將增至33%.煙草煙霧中含有四千多種化學物質，其中四十多種物質具有致癌性，與肺癌、口腔癌、喉癌、食道癌等高度相關。當作為煙草主要成分之一的尼古�。╪icotine）進入人體后，會產生許多有害作用，是慢性阻塞性肺部疾患、高血壓、中風等心臟血管性疾病的主要幫兇。無可爭辯的證據(jù)表明，吸煙是慢性支氣管炎、肺氣腫和肺癌的主要原因，是造成心肌梗死、某些妊娠期和新生兒疾病的重要危險因素。

　　盡管吸煙危害有大量實證研究，一位從事控煙工作的官員告訴記者，不少衛(wèi)生系統(tǒng)的領導一直在抽煙。“你說，衛(wèi)生領域的人都不為人師表，中國整體吸煙率能下去嗎？”

　　被動吸煙危害大

　　對于二手煙危害的認識，人們就顯得更加膚淺。有些女性在有人吸煙的公開場合雖感相當不適，礙于面子，并不好意思干涉吸煙者。殊不知，健康正在從面子中溜走。

　　此次曼谷世界控煙大會的核心議題，就是細化《框架公約》第八條：討論防范接觸二手煙草煙霧的準則。第八條承認，科學已明確證實，接觸煙草煙霧會造成死亡、疾病和功能喪失，并要求各國采取并實行立法，防止非吸煙者接觸二手煙霧。

　　2007年5月，衛(wèi)生部履行《框架公約》領導小組辦公室公布《2007年中國控制吸煙報告》，報告顯示，中國3.5億喜好享受吞云吐霧的人，制造了5.4億被動吸煙者，其中15歲以下兒童有1.8億，每年死于被動吸煙的人數(shù)超過10萬。

　　對于成人來說，環(huán)境煙草暴露和肺癌發(fā)生有著很強的病因學聯(lián)系。這個聯(lián)系已被40個流行病學研究所證實。由權威醫(yī)學雜志發(fā)表的37篇論文綜合分析證實，與吸煙者結婚的非吸煙者，比未與吸煙者結婚的非吸煙者，患肺癌的可能性高出24%.自1986年以來，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就相繼確認，暴露于環(huán)境煙草煙霧，即被動吸煙，是非吸煙者患肺癌的原因之一。

　　一項針對中國女性與二手煙的專題研究表明，女性因被動吸入二手煙導致的死亡數(shù)字，醫(yī)學教|育網(wǎng)搜集整理與女性主動吸煙者死亡的數(shù)字幾乎等同。這項研究由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公共健康學院博士甘泉主持，中國疾控中心控煙辦副主任姜垣等多位專家參與研究。他們以2002年的數(shù)據(jù)為基礎，經(jīng)過近三年的調查研究指出：48400名中國女性因吸入二手煙導致肺癌和缺血性心臟病死亡，而因主動吸煙引發(fā)上述疾病死亡的中國女性人數(shù)為47300人。

　　立法是關鍵

　　家庭、公共場所和工作場所都是接觸二手煙的地方。根據(jù)2002年調查，被動吸煙人群中，82%在家庭中、67%在公共場所、35%在工作場所。

　　中國城市和農村人群接觸二手煙的比例分別為49.7%和54%，農村高于城市。有20個省份50%以上的人接觸二手煙，其中青海、甘肅、山西、陜西、吉林、內蒙古等北方地區(qū)比例高于60%.很多人認為，只要吸煙人數(shù)少，房間面積足夠大，危害就可以減至最低，甚至沒有危害，也就是說，存在“安全暴露”水平。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每燃燒一支卷煙所形成的煙草煙霧中含有的苯并芘高達180納克。這在一個30立方米容積的居室內就會形成6納克／立方米濃度，超過衛(wèi)生標準5倍。為了將它稀釋至容許濃度，就得把居室內30立方米的空氣每小時更換5至6次，而目前常用的中央空調和普通空調均無過濾清除苯并芘等類超微顆粒的功能。一旦卷煙煙霧在室內形成就很難加以清除。

　　“立法是禁止在公共場所吸煙的關鍵措施。”衛(wèi)生部控煙履約辦公室副主任李新華對南方周末記者介紹說，截至2006年10月，中國先后有154個城市頒布公共場所禁煙的規(guī)定，但沒有國家一級禁煙法律，且有一半以上的地級市，尚未制定公共場所禁止吸煙的地方法規(guī)。

　　愛爾蘭立法后工作和公共場所吸煙率變化足以看出立法的重要性。工作場所的吸煙率由原來的62%降至14%，酒吧更由原來的98%下降為5%.控煙方面的先行者泰國有著與眾不同的經(jīng)驗。本剛（Bungon）是泰國反吸煙運動的活躍人士、東南亞煙草控制聯(lián)盟協(xié)調人、泰國吸煙與健康行動基金主任。她告訴南方周末記者：“1990年前后，美國給泰國施壓，希望泰國開放煙草市場。我們向政府提出，如果開放煙草市場，就必須制定相應的控煙法律。”

　　1992年，泰國頻布了兩部控煙方面的重要法律：《禁止煙草廣告法》和《醫(yī)學教|育網(wǎng)搜集整理禁止在公共場合吸煙法》，至今這兩部法律又延伸出許多辦法，比如在煙盒上對健康警示的規(guī)定，從文字到圖片均有要求。在1992年，泰國有50%的餐館為無煙餐館，1997年這一數(shù)字上升至75%，2003年時泰國實現(xiàn)了全部餐館禁煙。

　　“專賣”國情

　　在衛(wèi)生部門著重控煙的同時，煙草行業(yè)管理部門則反復強調履約需考慮“符合中國國情”。

　　從改革開放以來，煙草稅收一路上升，到2005年已經(jīng)達到利稅2400億元，煙葉幾乎直接變成了黃金。煙草業(yè)每天對國民經(jīng)濟貢獻超過8個億。從1987年起，煙草一直是中國第一大稅源。目前中國有煙農360多萬人，零售客戶400多萬戶；煙草行業(yè)有50萬名職工，是一個實力雄厚的利益群體。

　　在偏遠的中國農村，房上刷上各種標語：“種煙是脫貧致富的捷徑”、“少生孩子，多種煙”。

　　更關鍵的是，中國是目前世界上僅有的兩個實施煙草專賣制度的國家之一（另一個國家為朝鮮）。在這種背景下，國家煙草專賣局即中國煙草總公司，是真正的政企一身，高度壟斷著生產、銷售以及政策制定等方方面面的環(huán)節(jié)。

　　就在國家衛(wèi)生部5月29日首次發(fā)布《2007中國控制吸煙報告》的第二天，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上海煙草（集團）公司辦公室負責人向新民網(wǎng)表示，禁煙甚至會帶來各種社會問題，影響社會的安定團結。

　　首先，從就業(yè)角度來看，中國當前煙草業(yè)的就業(yè)人口為1000萬，如果我國實行全面禁煙，這1000萬人的就業(yè)問題如何解決？

　　據(jù)他所知，我國種煙葉的地區(qū)主要分布在貴州、云南、四川等地，均屬于較貧困、落后的地區(qū)，一旦禁止煙草產業(yè)，這些人的安置、生存怎么辦？

　　其次，從禁煙政策的實行來看，如果國內全面禁煙，就給了外資占領市場的機會。目前我國有3.5億煙民，如果國內無法提供合法的煙草產品，勢必會從走私或私家作坊的不法渠道獲得煙草產品。

　　此言一出，馬上引起控煙人士的激烈聲討。一位控煙專家對記者說：“控煙是會影響煙草就業(yè)，但是扣上‘影響社會穩(wěn)定’的大帽子，就能說煙草不損害健康嗎？如果人們因抽煙得了各種疾病，是不是就不會影響社會穩(wěn)定呢？”

　　據(jù)泰國控煙領袖普拉奇醫(yī)生介紹，1992年至2006年，該國煙草稅由55%提高至79%；同期，煙草銷售量由203億支減至179億支，政府稅收卻由1543億泰銖增至3564億泰銖。在稅收翻倍的前提下，國民吸煙率已下降30%.泰國吸煙率的下降，有61%的貢獻是來自于煙草稅收的上漲。提高煙草稅也是普拉奇給中國的建議。

　　“如何在高利稅和衛(wèi)生健康之間取舍，將成為異常嚴峻的考驗。”一位控煙專家說道。不過提高煙草稅能否被決策層采納，從目前的情況看，已不是一個衛(wèi)生問題，而是一個政治問題，需要政治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