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是一名熱心的捐髓志愿者，不但敬仰捐髓“英雄”，還夢想著有朝一日能親自上陣用自己的造血干細胞（骨髓）救人。

    然而，當這一天真正來臨時，她卻在捐獻了115毫升混懸液后反悔了，她拒絕繼續(xù)為受捐白血病患者捐獻骨髓。這或將直接加速受捐人的死亡。

    她叫李婷婷（化名），云南昆明人，2010年畢業(yè)于曲靖醫(yī)學高等�？茖W校。昨日，李婷婷告訴早報記者，醫(yī)院的血細胞分離機在手術中途壞掉，才導致她拒捐的。不過，她也承認自己膽怯了，并聲稱當初加入捐獻隊伍是受同學的影響，自己對捐髓的后果考慮不足。

    捐髓者捐了一半反悔拒捐，這一鮮活的事件將此前大眾在骨髓捐獻領域普遍擔憂的兩個問題凸顯了出來：捐髓者到底有沒有準備好？捐髓者中途拒捐應承擔怎樣的道德與法律責任？

    捐髓前像中了大獎

    “心情很激動”

    7月20日上午9時30分，李婷婷躺在了云南省二院血細胞采集室的病床上，她的兩條手臂都已插上了輸血管，準備為江蘇徐州的一名30多歲男性白血病患者捐獻造血干細胞。

    手術前，她在接受媒體記者采訪時還顯得有些興奮，稱今年5月得知自己和一名白血病患者初配成功后“像中大獎一樣，心情很激動”。

    李婷婷稱，她是在2009年10月和同學一起報名成為中國造血干細胞捐獻者資料庫云南省分庫志愿者的。她還曾告訴記者，很敬仰學校的一名毛姓捐髓志愿者，此人曾2次捐獻造血干細胞救助了白血病患者。

    據(jù)楊微等多名知情人稱，捐髓前，李婷婷還曾調理了自己的身體，以便捐獻造血干細胞時身體素質達到最佳水平。手術前，遠在怒江工作的父母委托李婷婷的表姐到醫(yī)院全程陪伴她。而在得知李婷婷捐髓的“事跡”后，她所在單位的領導專程送來了水果和慰問金。

    云南省分庫主任李愛華告訴早報記者，李婷婷獲得了捐髓證書以及受捐白血病患者給予的5000元誤工費，是云南省第40例造血干細胞捐獻者。

    手術中途機器故障

    李婷婷不想再捐了

    然而，當采集了115毫升混懸液后，一個意外發(fā)生了：上午11時許，采集室內的細胞分離機發(fā)生了故障，采集被迫終止。

    為了能順利完成采集，中國造血干細胞捐獻者資料庫云南省分庫的工作人員立即聯(lián)系了成都軍區(qū)昆明總醫(yī)院，準備當天進行第二次采集。

    不過，李婷婷及家屬卻開始對醫(yī)院以及云南分庫有了意見。李婷婷說，機器故障后，對于如何處理機器里存留的血液，醫(yī)生和護士的意見出現(xiàn)了分歧，她據(jù)此認為“醫(yī)生不夠專業(yè)，醫(yī)院欺騙了她”。

    不過，經云南省分庫工作人員的勸導后，李婷婷還是同意了進行第二次采集。

    然而，下午5時，李婷婷在接到母親的一個電話后，情緒失控。楊微說，李婷婷的母親反對她繼續(xù)捐髓，否則就斷絕母女關系。楊微記得李婷婷當時吼道：為什么事先不把機器弄好，患者的死活關我什么事。

    據(jù)廖明等知情人稱，在抵達成都軍區(qū)昆明總醫(yī)院后，李婷婷多次與父母互通電話，隨后，李婷婷哭著說不捐了，與男朋友乘車離開了醫(yī)院。

    “電腦都會死機，誰會想到它會壞了呢？”云南省二院血液科主任李斌說，醫(yī)院的這臺細胞分離機2007年投用，三個月前做過檢修。由于是電子產品，出現(xiàn)故障并非人為所致，屬于不可抗拒的因素。

    反復拒捐

    受捐者生命快到盡頭

    李斌告訴早報記者，已經采集的造血干細胞已于20日晚送到徐州，注射到白血病患者體內，但還不夠。

    云南省分庫主任李愛華表示，目前移植造血干細胞的方案是“清水”方案，患者在移植前會通過化療摧毀自己的造血干細胞系統(tǒng)，此時捐獻者反悔，沒有供者的細胞輸進患者體內，那么患者的細胞基本不能恢復，“這就意味著，患者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換言之，或將加速患者死亡”。

    7月21日上午，李愛華又通過電話與李婷婷再次取得聯(lián)系，但李婷婷仍然拒絕繼續(xù)捐獻。就此，李婷婷稱，云南分庫與醫(yī)院在欺瞞和哄騙她。而廖明等知情人稱，李婷婷反問：“患者的命要緊，那誰來保障我的安全？”

    為此，李愛華曾答應與李婷婷簽一份保障協(xié)議，保障其在采集過程中的安全和身體健康。然而李婷婷仍然不同意，認為保障期限太短。

    此后，成都軍區(qū)昆明總醫(yī)院血液科主任胡燈明也開始嘗試和李婷婷溝通，說明捐獻并不會對其身體造成損害以及中途放棄捐獻會對受捐者造成的危害，但“她就是聽不進去”。

    22日零時許，李婷婷終于同意再次捐獻，但前提條件是必須答應她6個條件，包括云南分庫作出書面道歉，保證其在一年內身體心理無任何傷害、經濟損失5萬元等。由于云南分庫無法當即對其中的一個要求予以回復，李婷婷在醫(yī)院血液科轉了一圈后，再度反悔。

    22日早上，再次捐獻造血干細胞的有效期已過，云南分庫只好放棄對李婷婷的勸說。

    昨日，早報記者聯(lián)系到徐州方醫(yī)院的孫醫(yī)生。她說，目前患者仍然留在層流病房，細胞數(shù)為零。按照常規(guī)，接下來就要看能否在一周甚至半個月內長出細胞。如果超過這段時間仍然未能長出細胞的話，患者的生命極有可能就會到了盡頭。

    在得知李婷婷堅持不愿捐獻后，李斌有些憤怒，稱“她這樣做其實就相當于殺人”。

    李婷婷：患者死了

    我就一定要內疚嗎？

    李婷婷告訴早報記者，最終捐獻失敗原因有二：一是自己不能接受捐到一半因為醫(yī)院機器原因而要換醫(yī)院再次捐，這是醫(yī)院的醫(yī)療事故；二是父母的強烈反對，“我身后是一個家庭，我不能不管不顧。”

    她說，父母是強烈反對捐髓的，她還是“偷偷跑來醫(yī)院”，完全隱瞞了父母。“第一次采集被父母知道，他們坐了一夜的車來到昆明，我不能再欺騙他們了”。

    此外，李婷婷稱，她是義務捐獻，可能要保患者一輩子，但若是出了醫(yī)療事故，誰來替自己說話？

    “以前告訴我的是捐獻100毫升左右，但采血的時候卻告訴我要看患者的情況。在住院的時候要打動員劑是為了增加造血干細胞，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李婷婷說，自己回家了都沒有人關心，捐獻前還有志愿者來看望，后邊都沒有人關心，“自己想做好人，但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李婷婷表示，她第一次捐了，那也算得上的是救過患者了，可是結果呢？覺得是她有用的時候，所有人都好言相勸，覺得她沒有用了，都沒有人來關心她。難道第一次不成功，她還有義務進行第二次捐獻的義務么？患者死了她就一定要內疚，要負責么？

    中國捐髓志愿者

    臨時反悔率達20%

    李斌表示，李婷婷在機器故障后拒捐與醫(yī)院沒多大關系，個人看來，如果是一個堅定的志愿者，這種情況是不會發(fā)生的。此前他所做過的40例移植中，也有進行兩次采集的。

    據(jù)云南分庫的工作人員介紹，在造血干細胞捐獻過程中，反悔的現(xiàn)象并不奇怪。據(jù)中國造血干細胞捐獻者資料庫管理中心透露，全國骨髓初配成功后，志愿者的反悔率達20%.國際上同樣面臨骨髓捐獻者“臨陣反悔”的問題。比如美國等其他一些國家，反悔率也都在20%或25%.

    談及捐獻者反悔的原因，工作人員總結道：有的志愿者在報名時并未與其家人商量，配型成功后遭家人反對；有的志愿者在初次建立數(shù)據(jù)時沒有經過深思熟慮，配型成功后因畏懼而拒絕捐贈等。當然，除捐贈者反悔外，還有一些客觀原因，如捐贈者身體條件不適合、出國、失去聯(lián)系等。

    不過，李婷婷這種捐獻到一半因為機器故障反悔，這在云南分庫甚至全國都是首次遭遇。工作人員表示，此次遭遇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教訓，今后在開展造血干細胞捐獻的動員宣傳工作時一定要加倍慎重，提前告知志愿者一旦中途反悔將有可能加速患者死亡的嚴重性。

    讓云南分庫的主任和工作人員倍感無奈的是，由于骨髓捐獻提倡的原則是“自愿、無償”，之前所簽署的“志愿捐獻者同意書”并不具備法律效力。因此，當志愿者反悔時，他們除了盡力勸說之外并無他法。譬如此次，他們還是要肯定李婷婷的志愿捐獻行為，畢竟，對方報名參與并實際捐獻了一半。

    律師說法

    如果從法律的角度來看，患者可以追究醫(yī)院和捐獻者雙方的責任，因為這個法律事件涉及醫(yī)療服務合同與捐獻合同兩方面。

    首先，雖然是自愿捐獻，但因為簽訂了同意書，如果這種捐獻導致受捐者死亡，相當于違背了合同法的誠信原則，捐獻者也應承擔違約責任。其次，醫(yī)院的醫(yī)療器械出現(xiàn)故障，應追究醫(yī)院責任。當然，考慮到公平原則，雙方承擔責任的比例不一樣。由于醫(yī)院是有償服務，捐獻者是無償服務，醫(yī)院應承擔主要責任，捐獻者承擔次要責任。

    ——云南鑫金橋律師事務所 律師劉愛國

    這件事情要追究醫(yī)院的責任有法可依，因為已經形成醫(yī)療服務的關系，機器出現(xiàn)故障表明醫(yī)院提供的服務不合格。但是否構成醫(yī)療事故則要先通過醫(yī)療事故鑒定。

    由于我國在捐獻方面的法律相對空白，目前要對捐獻者追究責任無法可依，只能從道德的角來評判其行為。畢竟，同意書只是單方面的行為，只能算一種承諾。

    由此我們應該呼吁，我國應該盡快健全建立相應的法律法規(guī)，規(guī)定捐獻者不能中途反悔以影響受捐者的生命安全。從法律平衡的原則考慮，既要保障捐贈人的利益，也要保障受贈人的利益。